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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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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見了她這副模樣,心中更是篤定了幾分,笑著說道:“寶姐姐一向博聞強記,無所不知,怎的連這個都聽不懂了呢。若果真不懂時,又怎會在地藏庵中再三阻我去後院?不如拉了史大妹妹和鶯兒一起對質,或者竟不必如此麻煩,璉二哥那邊必然要派了人暗暗查訪的,只消我說當時覺得地藏庵後院有異,這順藤摸瓜的,豈不就什麽都查出來了?只怕那個時候,倒是辜負了寶姐姐為香菱一番籌謀的好意呢。”

寶釵聽她如此說,心中越發著忙,欲要告訴她原委時,又知道自己不占理,於孝悌有虧,知道黛玉素來是伶牙俐齒不饒人的,恐怕被她得理不饒人,大肆嘲笑;欲否認時,又恐怕她真個將地藏庵後院之事說出一言半語來,被外間那些能人們順藤摸瓜,害了香菱不說,豈不是連劉姥姥都擔了不是?

當下左思右想,多方權衡,也沒別的辦法好想,一咬牙,將林黛玉拉住,臉上帶笑,柔聲央告道:“好妹妹,你是個最聰明的,這裏頭的事我也不敢瞞你。”遂將薛姨媽欲香菱給薛蟠做妾、自己因薛蟠是個胡作非為慣了的,唯恐糟蹋了香菱,也恐怕日後妻妾爭風,故而一力阻止,再加上香菱一意懇求,百般無奈之下,想出了這等法子。末了,說道:“我知道我這是不孝不悌,原本也打算事情平息了之後,向我母親請罪的,只盼她能看在往日份上,體諒我一片苦心。如今既然妹妹得知了,少不得也求妹妹代為隱瞞,免得事情鬧大,斷送了香菱一條性命。”正央告間,猛然見得林黛玉神色有異,似怔住了似的,忙問道:“妹妹,你這是怎麽了?”

林黛玉一個恍惚,這才回過神來,笑著說道:“不知道怎麽了,這般場景倒似從前經過一般,好生奇怪。”

寶釵忙陪著笑道:“不瞞妹妹說,我時常也有這種感覺。小時候不懂事,特特跟父母提了,結果父母嚇得跟什麽似的,又因為總是得病也不見好,就忙著請道士和尚做法事。折騰了許久,卻也不見得有什麽用。後來不去管它,倒慢慢的好了。且先莫說這個,妹妹素來是個玲瓏剔透的,水晶一般的人,又一向待香菱不薄,還請妹妹多擔待些罷。”

黛玉莞爾一笑:“你放心。若是有意嚷了出來,我就不特地來問你了。我原常說可嘆香菱這麽品貌的一個人,偏生這麽命苦,想不到竟有你肯替她籌謀至此,倒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。你既有這番心意,我又怎能不成全呢?只是姨媽她老人家正在氣頭上,請罪一事倒要斟酌再三,從長計議才好。”

寶釵見黛玉如此通情達理,不覺有些大喜過望,奇怪的是內心深處反倒以為理所當然。她自忖和薛姨媽母女情深,事事商議,無話不談,這件事雖然是先斬後奏,卻畢竟不好瞞她的,向黛玉道:“這個不妨。我這裏頭原本也有為哥哥、母親好的一番心思在,雖是於情理有虧,卻其實是問心無愧。母親若是生氣,我也只得受著,料想不過說教一番,罵上兩句的不是,等到年深日久,她總會明白這一片苦心的。”

兩個人正說話間,外間湘雲卻坐不住,也進了裏屋來。她的動靜大,未到裏屋時,釵黛二人早已知覺,互相看了一眼,已經將話頭止住了不說,林黛玉只管低頭靜靜看寶釵放在炕頭的一副花樣子。湘雲見了,忙也湊上去,看了兩眼道:“這個花樣子卻是新鮮,想是從宮裏流傳出來的?”卻是想起薛家在內務府掛了名號,現領著內帑錢糧,采辦雜料,故有此問。

寶釵聽了笑道:“哪裏呢。不過是我閑時無聊,跟鶯兒兩個人胡亂合計的。”遂輕輕將此言揭過,三個人一起走出屋來,卻見鶯兒早將一個方勝花樣的絡子打了一半了。眾人仔細一回,看了都說好,各自定了一個,說好過幾日來取,又坐了一回,以為諸事都已平息了,就一起告辭去了。

這邊賈璉又親自過來向薛姨媽賠罪,薛姨媽客居賈府,自然不好十分責怪人家,卻反說了些寬慰感激的言語,又趁機托著賈璉向官府尋訪。賈璉答應得頗為爽快,又道:“只單報官只怕還不成,姨媽不知道,這衙門裏事情多,不知道積壓了多少陳年的案子,哪裏顧得過來?既是薛大兄弟的愛妾,被別人拐跑了,倒不能輕易放過了,現如今的法子,仍舊要派幾個心腹妥當人,暗暗察訪才是。”

薛姨媽聽了喜之不勝,忙不疊答應了,說願承擔一應花費,又吩咐底下人封了兩百兩銀子來,就要奉於賈璉,說打點衙門的使費。賈璉自覺自己差事未妥,走失了香菱,面上倒有幾分沒意思,不好意思直接要這個錢,只說等香菱尋回來了再說不遲,一溜煙地告辭了,心中卻已是篤定以薛姨媽的為人,晚間必然會遣人把銀子送去。

寶釵雖未侍立在旁,卻也早得到消息,聽聞薛姨媽竟不肯善罷甘休,寧可花費兩百兩銀子、掘地三尺也要把香菱尋出來,心中也是詫異不已。此時她雖然知道衙門官吏無能,卻總怕他們之中有能吏,竟真個從蛛絲馬跡裏推斷出香菱的下落。她原本是打算待事態平息之後,再緩緩向薛姨媽說明事情原委的,此時也顧不上這許多了,待賈璉走後,就屏退左右,跪在薛姨媽面前,一五一十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,只是在提及香菱下落時,含糊其辭。

在薛姨媽眼中,寶釵一向乖巧懂事,溫順知禮。故先前薛姨媽只是責怪寶釵不慎弄丟了香菱,卻從未料到她竟有這麽大的膽子,膽敢主動放香菱逃走,不由得雷霆大怒,將薛蟠的不成器、賈府裏下人們的風言風語、甚至即將要奉於賈璉的兩百兩銀子都怪罪到寶釵頭上,罵道:“別人家的女兒都知疼知熱的,是娘的貼心小棉襖,還能幫襯娘家,提攜兄弟。你父親常讚你是個有出息的,我也指望著靠了你享些清福,想不到這還沒出閣呢,就先忤逆不孝,壞起你哥哥的事來!”一面哭罵著,一面用手把寶釵打了幾下。

寶釵只道母親平日常將煩心疑難事說與自己聽,母女兩個推心置腹、有商有量慣了的,自忖母女情深,料想雖然因為香菱之事拂了她的意,也不過是罵上幾句,再為哥哥另謀聘娶之事,豈料薛姨媽的反應竟如此激烈,不禁楞住了。母親責打孩子,豈有兒女還嘴的道理,少不得樣貌恭順,任由其打罵,發洩怒火,口中還要說道:“母親息怒。仔細打疼了手。再者這手上的金指套是新近打造的,上面鑲著西洋寶石,若是一時碰壞了,豈不可惜?”

卻原來薛姨媽死了丈夫的寡婦,不好於釵環首飾上太過在意,偏她和寶釵性子不同,是個喜歡鮮亮顏色、奢華首飾的婦人,只得暗暗地在指套上做文章,戴在手指上雖然沈重些,卻也顯身份,自覺十分稱意。如今聽得寶釵提醒,薛姨媽不由得冷笑一聲,反手把指套脫了下來,那蓄了有半寸多長的指甲直往寶釵臉上抓去,口中說著:“叫你忤逆不孝!叫你壞你哥哥的事!你以為你是誰?你當我沒了你不行嗎?”

寶釵見狀大駭,知道自己禁不起這一抓,只怕破了相,故顧不上別的,拼命躲閃。誰知鶯兒知道寶釵進屋自陳罪責,一顆心始終懸著,就跑去告訴了寶釵的乳母張嬤嬤。那張嬤嬤一直身子不大好,三天裏倒有兩天在後頭屋裏養病。聽了鶯兒如是說,少不得扶病起身,至薛姨媽房外,先不進去,只在窗口偷看。這時候見薛姨媽氣急了,用指甲抓寶釵,情知這是了不得的大事,忙沖進屋裏,用手攔著薛姨媽,口裏嚷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!”

薛姨媽心中固然氣急,其實卻未喪失清明,知道若寶釵果真破了相,自己的許多籌謀也就隨風而逝了。故只是為了嚇唬她,眼見著指甲抓到她面前,卻是一轉,在她手腕處、小臂上抓下幾個深深的指痕。

張嬤嬤這才將寶釵救了下來,哭著說道:“縱使姐兒有不是的地方,太太教訓她也就是了。何必這般毀了她前程?若是果真臉上傷到一點半點,卻又如何是好?”

薛姨媽見張嬤嬤來了,因她是薛家幾代的老人,素有品行,薛姨媽婆婆在世時,也頗敬重的,只得給了她這個面子,實則心中更加生氣,怒道:“不想卻是驚動張嬤嬤了。放心,我心中自有分寸,只是教導我親生女兒而已。”

張嬤嬤是寶釵的奶娘,因早年被薛父欣賞,故不入薛姨媽的眼。寶釵也隱約知道此事,故只得明面上遠著張嬤嬤。張嬤嬤自己也知機,倒不像其他公子小姐的奶娘那般招搖,只是默默在後院養病,圖個落腳的地方。如今她自知更是犯了薛姨媽的忌諱,不敢再說些什麽,只是往寶釵手臂上看,見有些皮肉已經被掐破,一個個月牙狀的,薄薄的一層往外翻著,再仔細看時,都已經慢慢地滲出血來,不由得心疼得放聲大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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